最近幾個朋友開始尋找社區的舊歷史,本里舊名為「鳳梨會社」,顧名思義,是日本人當初製作鳳梨罐頭的工廠。一位擔任建築師的朋友找到分別是民國二十四及二十六年的兩張「鳳梨會社」舊地圖,讓我非常感動,尋根的渴望汲取到更深的水源,甘甜無比,非常感謝世岸兄。
大家也在網路上討論當年的「和平柔道館」,那是很多鳳梨會社小孩學習柔道、健身兼推拿手腳的地方,如今老教頭已經不在,夫人定居美國,只剩下深鎖的空屋令人追念。
但本里有一個舊地名至今仍然響亮,叫「太和病院」。其實它是一間醫治精神病的診所,因為長期以來名聲響亮,現在大家還朗朗上口。
「你是太和出來的喔?」
這是罵人的話,很多四、五年級的嘉義人都非常清楚這句話的含意。
現在的太和診所還收病人,但非常少,診所已經轉型旅遊業,在另外一個地方開飯店,過去診所病患家屬停車的地方,現在擴大規模,專停遊覽車,據稱陸客的生意做得不小,每次看到遊覽車倒車進入停車場時,我就會想起小時候翻牆進入太和病院偷看精神病患的情景。
當時的精神病患幾乎是被當成「犯人」,關在鐵籠子裡,有的神情憔悴,有的亂吼亂叫,怕,又想看,那是童年試膽的地方。狀況好一點的患者可以出來買東西,但他們單手掛著手銬,無法限制行動,但足以識別身分,他們的身分就是「太和出來的」。
在那久遠的年代,精神病患沒有人權,但現今太和病院裡,關人的地方已經打掉,診所整理得花木扶疏,再也聽不到患者大吼大叫的聲音,它變成了宜人的花園,而不是試膽的地方。
是精神病患減少了嗎?我覺得不是,而是人們已經學會了用另一種態度來看待這種疾病。
我的辦公處每天至少固定有三到四位先生和小姐會來光顧,有的會鉅細靡遺地訴說今天家裡發生的所有大小事;有的會笑嘻嘻問里長,「你在幹什麼?」里長隨便給個答案,她就回道,「喔,原來是這樣!」然後滿意地離開,虛問虛答,比立法院裡官員與立委的對話還高竿;有的則進來誦經,唸完說聲謝謝,鞠躬離開,至於他唸的是什麼經,我完全不知道;有的則是每天要求里長請他吃嘉義市的某一家涼麵,數月如一日,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那家涼麵情有獨鍾?背後也許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故事。
這些人的疾病大部分人生的某個階段才發生的,有的當兵時還好好的,退伍回家後,就開始怪怪的;有的還完成大學學業,入社會沒多久就變樣了。
對比那些為了心機重、城府深的人,我覺得這些人其實可愛多了,跟他們說話不必很小心,只要有答話,他們就心滿意足了。
如果是四十年前,這些人大概會被送到太和病院裡,關起來,放風的時候,手上也會掛上手銬,以資識別。但醫學的進步加上人們觀念的改變,讓這些人可以進入社會,雖然他們不一定有謀生能力,但在社會福利的支援下,他們得到基本的人權尊重,不再被當成「犯人」。
記得國小時,有一個喚做「阿俊」的同學,成績非常優異,很少拿第二名,大部分時間他都是第一名。上了國中聽說他發病,開始失神,焦急的媽媽誤信人言,將他送到某私人神壇裡,醫治的方法是在神桌下睡覺,每晚新台幣三萬元,媽媽花了九萬元讓他在神桌下睡三晚,結果病情更重。
有一次我又與同伴溜進太和病院試膽,看到阿俊被關在籠子裡,手抓欄杆,面目猙獰,張嘴嘶吼,我看了非常痛心,明明一個成績優異的學生,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是課業成績自我要求太高,導致精神異常嗎?還是某種宗教的惡靈入侵?我完全不知道。之後在藥物控制下,阿俊的情緒漸漸平穩,與其說平穩,不如說是一攤死水,或者說好聽一點,是一面如鏡的平靜湖水,總之他的人生再也沒有喜怒哀樂,這是好?還是不好?我也不知道。
精神病患過去被稱為「瘋子」,現在則統稱為「身心障礙者」,正名有助於社會接納這些人,我一直相信他們只是不小心走入心靈迷宮的人,受困其中,只要機緣巧合,加上適當的協助,是有機會走出來的。或者他們覺得在那個世界裡是安全的,不需要出來,壓力破表以後,就已經沒有壓力,那是一個我不了解的世界,但我尊重他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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