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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義是什麼?這一秒的正義,和下一秒的正義,會是一樣嗎?你的正義和我的正義會是一樣嗎?

搭長途客運。剪票上車,我窩定第一排角落,就抱緊背包假寐,忽然爆出吵聲。

睜開眼,巴士外,襤褸老人在糾纏一女乘客,不知爭執什麼。女人脫身上了車,是個漂亮都會女郎,香奈兒墨鏡箍起羽毛剪短髮,銀耳環,黑白緊身套裝,高靴鏗鏘,臉上寫著「倒楣!遇到瘋子」。

車外,老人乾瘦潦倒,已經磨到反光的尼龍西褲底下,光腳踏著塑膠皮鞋,倔著臉還不罷休。我遠遠投以憐憫,又覺好險瘋子沒找上我。

我對經過的女郎寄以抱歉的一笑,安慰她沒事了。不過她沒理我,往後走去平撫心情了。如果有路人把爭執畫面錄影上傳youtube,新聞台可能會痛批客運縱容騷擾、叫人出面道歉吧。

不久,司機大叔露面。我精神一振,終於要發車了。

不料,司機先低頭聆聽老人比劃,原來老人聾啞。剛才吵聲,竟不是他罵的。司機點頭,登車喊:「有沒有乘客上車,還沒剪票的?」

形勢逆轉。

司機向後排一路問過去,看來沒人舉手。我沒回頭望,怕女郎遇上眾人視線,反而尷尬不好承認。司機倒也沒叫每人亮出票根,像從臉上就能看出誰漠然事不干己,誰故作鎮定,誰在回想票剪了沒,反射動作低頭望口袋,用視線掏摸車票。

原來司機收完票去小便,空隙女郎上車,老人阻止無效。等司機回來,老人才告知。如果司機未找到她,是否我該出聲指認?可一嚷開來,即使她是無心疏忽,也被當作故意逃票,那懲罰就過度了。

不顧我這廂驚心動魄,司機已老神在在回座,也不知道查著沒有。

只見月台的老人目送巴士離站,鼻子一哼氣,懷中掏出一支散菸犒賞自己,點菸手勢優雅不遜萬寶路廣告的西部牛仔大俠。天空地闊,狂風襲來,地平線盡頭立著條沉默漢子,從嘴角拿開菸,志得意滿呼出一口煙,為完成艱鉅任務而自豪。

客運站雖然人手不足,但在他義不容辭挺身守護下,一切正常運作。可能根本沒有人託付,可是他不負使命。

他開口未能說出的身世,會是什麼呢。雖然員工編制沒他,可是他風雨無阻,以車站的靈魂自居。���年成群小毛頭都愛蹭著攀著欄杆看巴士進出,憧憬遠方城市像電視上百貨燈景燦爛,千萬種好吃好玩。城市開來的巴士,就像城市富裕的碎片般發亮。只有他一個失學青少年瘦伶伶,鶴立雞群摻在當中。小毛頭逐個上學成人,上車去了城市拼搏,如煙消逝。如今只剩下他,像個彼得潘留在這月台遊樂場,老了更顯突兀。那個甩開他的都市女郎,是昔日一起看巴士、哪個流鼻涕小毛頭的女兒吧。

但他依然像忠犬以站為家,盡心維持秩序。班次去來,時光悠長,賣票小姐初來,眼看嫁了司機,做了媽媽,做了祖母,小休探班圍圈逗著幼孫,給他摸摸嬰兒臉頰。站內賣零食飲料報刊的阿姨疼愛他,賣快餐的父子檔不睦,所以兒子總看老人不爽,遷怒,嫌他個流浪漢像蒼蠅嗡繞、太不體面,輕蔑揮手驅趕。

難過的事都不只這樣。阿母臥病。阿姨陪診,回來當面嘆阿母生了個啞巴真無用,不會跟醫生講,就連帶阿母去看病也要靠阿姨幫忙。阿姨以為他聽不見,不會覺得怎樣。可是阿姨臉色輕蔑,阿母神態無奈,比說話更清楚。

有時一家人互相笑鬧,可他聽不見,不明白,也沒人為他翻譯,把他隔絕在外落了單。受不了傷心,只好拖著腳狼狽出門,一路邊走邊流眼淚。

但只要一踏進明亮潮湧的客運站,他就有了歸屬感,覺得安全,覺得受人需要,覺得自己重要,覺得滿足,覺得平安。

淚已乾,心已暖透,車站對他是個擁抱,熱烈深長,永恆相依。

人來人往,各有所思,拖了行李匆忙途經,焦躁輪候,一批批隨車而逝,沒人注意他,沒人回頭看老人。可是他全心服務著一生只遇一次的人,人生就有了意義。

司機隔窗朝老人一揚手。

車行漸遠,老人身影漸小。巴士轉了彎,他就消失了。

當我不解老人為何糾纏女郎,就以為他瘋。殊不知他並不瘋,只是聾啞。其實他也不聾啞,只要司機懂老人意思,傳譯了,我就懂了老人。在我懂之前,對老人而言,其實瘋的是我,聾啞的是我。聾啞和瘋子本身不存在問題,問題只在被剝奪發言權、不被瞭解,因為我不懂他們,彼此才處不來。需要懂的人傳譯。

有時,爸媽跟孩子吵架,覺得孩子瘋了,沒事去闖這種禍,爸媽真是忍無可忍。

有時,觀眾看投訴新聞「痛批」「罵翻」,覺得肇事民眾瘋了才會這樣亂搞,觀眾真是忍無可忍。

但只要有一個溝通者存在,像司機,就能把被消音小人物的觀點,納入共同解決之道。他的傳譯,讓老人在我眼中恢復如神般崇高可敬。

而每個人都有那樣獨特崇高的神性,等我看見。

若我能傳譯,你就會看見。

若你能傳譯,所有人都會看見。


文章來自: 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blogs/society-watch/如果你是溝通者-鬼島就會因你而成為神之島-085026907.htmlLV LV官方網 LV皮夾 LV包包 LV旗艦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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