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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期專欄我報告眾友「你被人愛著」時,有人聞言反應是「見鬼了」:驚訝,憤怒,委屈,一肚子氣無處發。

我有一個這樣的同學。


國一下學期,偶像周慧敏當紅,和她長得像極了,大家起鬨要她參加明星臉比賽,好像村裡出了大明星、光耀鄉梓,無視她尷尬。還有人問我像不像,我沒好氣說像又怎樣,啊就不同人啊,周慧敏還是周慧敏、她還是她。見我膽敢頂嘴,對方怒責「你嫉妒人家比你吃香」,我無言。

「好啦隨便你想啦,我要去尿尿。掰!」我快閃。

她從沒和我交談過,沒想到卻在旁記住了我。

暑假某天,她打電話拜托我替她買晚飯,氣若游絲。等我趕到她租住宿舍,發現她躲在巢穴深處餓了三天沒出門,因為自慚形穢不敢見人。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,像垃圾像癩痢狗,又衰又醜見光死,爬到門口就沒勇氣推門出去。

我懷疑她說謊。眼前這個人舉手投足如詩如畫,亂髮拂過精緻臉龐,每個角度都發光,我好像在看流行歌MV,只想叫她趕快發片出道。

她害怕迎面而來路人目光,見到她好像見到鬼。

我低聲說:「因為你漂亮啊。」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,為什麼只有本人自己無法理解?

沒想到我一說,她就哭了:「不用說謊安慰我。我要是相信你,下次再被真相打擊,就又會落入無底深淵。」

她鼻水淌到形狀微噘的櫻唇上,看起來還是那麼美。

悶了半天,我只擠出一句:「小心廣東粥很燙。」叫她慢慢吃。

我出門採購,把罐頭、泡麵、即食包塞滿紙箱,以免她把自己餓死。滿頭大汗左騰右挪時,我內心狐疑。為什麼她不住家裡?為什麼沒人照顧她?

真相是什麼?她為什麼會去相信那個狗屁真相?

現在她是名校畢業大醫生,為朋友兩肋插刀,對病患滿懷同理心。看她在診療室握著阿婆的手、專注聽阿婆促膝訴苦,我眼淚都會掉下來。這麼有同情心的人,偏偏一點也不懂得同情自己。

聚會上,初識朋友常詫異,她人美心又好,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。起初她只笑稱自己是工作狂,後來聽了這話就藉故躲開。等被問到第一百次,最後她漲紅了臉,低下頭,扭著手,好像承認犯罪前科一樣,羞恥地說「世上有誰會要我啊」。對方識相趕快轉移話題。

等人走光,我發現她把自己鎖在儲藏室,一個人坐地灌紅酒。我怕她又躲上三天餓死,千方百計勸誘開門不果。最後乾脆自己也拖瓶紅酒,隔門坐了甚至躺了下來。

靡爛了不知多久。天亮前她說了多年前的「真相」:

她國中籃賽連勝,還奪下年度最有價值球員,拋下隊友慶功宴,趕公車跑去離婚父親辦公室報喜。她急呀,因為再晚,下班後就不能聯絡父親,他新婚太太一看他接電話,就會不高興。

父親是名門企業副總,精華地段豪廈,個人辦公間寬闊氣派。父親一身銀座訂製的筆挺西裝,像個英俊的黑幫教父,端坐牛皮旋椅。見她渾身汗溼、一頭亂髮踏進辦公室,未經他的同意,就把一包髒兮兮不知什麼擱上那細滑拋光的經典紅木書桌,怕要刮壞了桌面,父親把那包垃圾拍落地上:

「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子,還敢出來見人。趕快去照照鏡子梳洗!」

她錯愕望著地上垃圾,父親見她不但未應命,還低頭發呆,咬牙怒指廁所方向:「非要給我丟人吶!」

她低頭去了廁所。想到獻禮被當垃圾、無情扔進垃圾桶,遂躲進廁間痛哭。

哭到下班警衛通知鎖門,她才出來。

迎面鏡子裡,整張臉腫得像豬頭,兩眼像凸眼金魚泡腫,通紅,不受控制,猶自不停流淚。路人側目。

以後多年,在她心裡,她永遠都長得那副鬼怪樣子。

在她心裡,別人看見的她,永遠都是那樣子。

多少人喜歡她,但她不相信。

她是一個沒有能力讓人愛的女孩。

聚會這晚她發現,從那次痛哭以後,她沒再去見父親,也不再打籃球。

再見面,是上週父親喪禮前,他的太太們還在吵分產不公。她獨自戶外抽煙,一毛也沒要,知道連母親在內,這批富太千金真的缺錢。因為她們走出來鮮麗奪目像服飾廣告,每個都是購物狂,幾倉庫的衣鞋提包,名錶項鍊配飾,各自裝在名店提袋裡,保留刷卡買下那刻的狀態凍結。她們美豔高挑,機敏貼心,無懈可擊。不過她們加起來有兩個足球場大的庫存,揭穿了秘密,每個人內心都藏著她國中躲在夾板隔間宿舍裡自囚的黑暗,訴說:

「我很糟糕。」

「我很丟臉。」

「如果有件新衣服顯得我夠漂亮,說不定就能討他開心。而我就會被愛。」

喪禮前,十幾歲的異母弟弟走到她身邊,她摸摸他的頭。

他遞給她一個紙包。她拆開。

爛醉深夜,儲藏室門縫底下,推過來一樣東西,我撿起來,問她是什麼。

是她的最有價值球員獎章。

當初父親過世,家人清理遺物在抽屜發現它。打籃球的弟弟,知道這對球員有多珍貴,問過一堆姊姊才找到物主。

我艱難地呼出一口氣。

世間的父親啊,你們心底也曾飄過那樣的黑暗吧。

如果有人向你們示愛,就會逼得你們發怒。因為勾起了黑暗苦痛。

逝去的父親們啊,你們就在那不為人知的深淵中過了一生嗎。

他是一個,沒有能力讓人愛的男孩。


本文來自: 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blogs/society-watch/你知道你最愛的人不肯被愛的理由嗎-102411219.htmlLV LV官方網 LV皮夾 LV包包 LV旗艦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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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童怡孜腎通懈尤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